第134章黑暗中的小屋

　　冷靜下來的松鼠開始跟於生和小紅帽講述黑森林裏發生的事情。
　　「她是幾個小時前進來的，剛開始我都沒註意到——她也不哭，也不鬧，跟其他剛進來的孩子都不太壹樣，」松鼠站在於生肩膀上，壹邊嘆著氣壹邊說道，「這可能是她第壹次『真正』進入黑森林，但在今天之前，她大概已經做過很長時間跟黑森林有關的噩夢了……」
　　「她往哪個方向走了？」壹旁的小紅帽打斷了松鼠的絮絮叨叨，「帶我們去。」
　　「這邊，」松鼠擡起爪子指了指某個方向，但緊接著又搖搖頭，「我覺得妳們追過去沒有意義，那邊太深了，而且沒有任何小徑和小屋的燈光，黑暗中缺乏庇護，妳們只會白白被狼吞掉……」
　　小紅帽壓根沒在意松鼠的後半句話，這時候已經邁步朝前走去：「我們自己會判斷。」
　　「哎哎妳……」松鼠頓時大叫起來，在於生肩膀上蹦跳著，緊接著又忽然壓低了聲音，「妳不會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吧？」
　　小紅帽停下腳步，扭頭看了壹眼：「我知道。」
　　於生便跟著小紅帽壹起，向黑森林的深處走去，而那只松鼠便壹路都在絮絮叨叨個不停——它從於生肩膀跳到了小紅帽的肩膀上，看上去緊張又急躁：「妳們這是在冒險！主動朝著沒有燈光的地方走肯定會遇上狼群的！連那只大惡狼都會很快找上來！
　　「至少先去小路上或者小屋裏休息幾分鐘，好歹把狀態調整過來，尤其是小紅帽，妳現在需要恢復穩定……
　　「那邊那個大人，妳不是她朋友嗎？妳倒是勸勸她啊……
　　「我看妳們就是tm為難我壹只小松鼠！根本沒有人在意壹只松鼠的意見！
　　「為什麼這個世界對松鼠如此殘酷——還是我這樣可愛到冒泡的松鼠！」
　　松鼠高舉著爪子尖叫起來，然而就在它繼續發癲之前，小紅帽卻突然伸出手，攥住了這個有些吵鬧的嚙齒類動物：「妳好吵，再這樣我要把妳扔進灌木叢裏——帶刺的那種。」
　　松鼠頓時就不吭聲了，過了幾秒才不情不願地開口：「妳不能走上自暴自棄的路。」
　　「我沒有自暴自棄，」小紅帽抿了抿嘴唇，語氣突然很認真，「我說真的——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冷靜……至少比最近壹段時間的每次『入夢』都要冷靜。」
　　松鼠直楞楞地看著小紅帽，又有些困惑地擡頭看了壹眼走在旁邊的於生，似乎想問些什麼，卻因頭腦有些混亂而半天沒開口。
　　於生則壹路都沒怎麼開口，他只是安靜地跟在小紅帽旁邊，精神卻始終集中著。
　　他在嘗試著感知——感知周圍的風吹草動，感知那些可能存在的、源自血液的聯系，感知那些狼群的動向，感知……那只最大也最兇惡的惡狼。
　　隱隱約約的狼嚎聲從森林的黑暗深處傳來了，此起彼伏，到處都有。
　　天空殘存的昏黃天光不知何時已經消退殆盡，夜幕開始籠罩森林，但這夜幕又不是完全漆黑——壹種更加陰森的昏暗感充斥在林木之間，昏暗中夾雜著冰冷的窺伺。
　　「狼註意到我們了，狼註意到我們了……」松鼠頓時神經質地飛快嘀咕起來，同時又不知從哪摸出了壹根幹硬的松針，「真是瘋了，我們要在完全沒有燈光的地方被狼吃掉！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於生微微瞇起眼睛，在此起彼伏的狼嚎聲中，感知著某些細微的……「流動」。
　　有壹道視線正掃過附近，在某個瞬間，他甚至能從那道視線裏看到自己的身影。
　　但視線的主人還沒有出現，惡狼隱匿在森林中，似乎還在繼續等待著什麼。
　　於生保持著對那道視線的關註，而後突然註意到走在旁邊的小紅帽腳步有些放緩。
　　少女的身體似乎在不自覺地發抖。
　　「妳沒事吧？」於生立刻問道。
　　「我沒事，」小紅帽的語氣仍舊平靜，甚至連表情和眼神都好像沒什麼變化，「只是走到森林深處的時候需要警惕起來。」
　　於生看著神色如常的小紅帽。
　　那道從森林深處投來的視線也在看著小紅帽。
　　甘美的恐懼，植根於童年深處，在黑暗中滋長，由記憶放大，彌漫在森林中。
　　於生忽然上前壹步，抓住了小紅帽的手。
　　後者吃了壹驚：「怎麼……」
　　「別怕。」
　　小紅帽神色有些別扭：「……我沒怕。」
　　「強裝鎮定騙不過那只狼，它能直接看到妳的恐懼，」於生卻只是平靜地註視著她的眼睛，「它在盯著妳瞧。」
　　小紅帽微微睜大了眼睛，她疑惑了壹下，忍不住開口：「妳怎麼知道？」
　　從她身邊彌漫出的恐懼稍稍消退了，惡狼在繼續謹慎地等待著。於生眨了眨眼，他知道那只狼還在盯著這邊，不過他也在盯著它。
　　「那只狼沾了我的血，」他對小紅帽說道，在這件事情上，他壹向很坦誠，「現在妳不用害怕了，它遲早會成為我的獵物。」
　　小紅帽沒有說話，只是有點楞神地看著於生。
　　她有些懷疑，有些踟躕，她無法完全理解和相信於生說的話——但恐懼確實在進壹步從她身上消退。
　　這就夠了。
　　於生松開了她的手。
　　他知道不能怪小紅帽的「恐懼」——因為這份「恐懼」早就超出了理性，在這片黑森林裏，它對小紅帽而言甚至已經不僅僅是壹種「情緒反應」。
　　作為壹個資深的靈界偵探，她或許能面不改色地深入異域，或許能挺身對抗那些詭異醜陋的實體，甚至可以直面自己的生死，但對於「惡狼」的恐懼，早在許多年前就已經紮根在她的心智裏，甚至成為了她童年的壹部分，那東西如跗骨之毒般隨著她壹起成長到今天——那只比房屋還大的惡狼，就是這份恐懼的映照。
　　怪不得「童話」的孩子們永遠逃不過它帶來的詛咒。
　　松鼠站在小紅帽肩膀上，烏溜溜的眼睛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不知道都想了些什麼，它忽然打破沈默：「她以前也跑進過森林深處……大部分小紅帽多多少少都會有這麼壹兩次經歷的……在壹開始的時候。最初的恐懼也大多由此而來。」
　　「別說多余的話。」小紅帽有些悶悶地開口。
　　！。
　　「是因為受到了小路之外的那些『引誘』？」於生卻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小紅帽低著頭，默不作聲地向前走著。
　　「還能是什麼呢？」松鼠則十分人性化地嘆了口氣，「路邊的小花和蘑菇——還有壹些閃閃發亮的東西。那些東西總是如此誘人，到頭來卻是惡狼的牙齒與利爪……」
　　小紅帽擡頭惡狠狠地看了松鼠壹眼：「我真的會把妳扔進灌木叢裏。」
　　「……我也遇到了『引誘』，這沒什麼丟人的，」於生想了想，對小紅帽說道，「妳看，我壹個大人，上次進來的時候其實也差點沒控制住，要不是有松鼠提醒，說不定我也走到黑暗裏了。」
　　小紅帽有點意外地看著於生。
　　「……妳也被小路之外的景象『引誘』過？」她遲疑著開口，「還有東西能誘惑到妳？」
　　她說這話時的語氣頗為不可置信。
　　就像她第壹次知道於生也吃人飯的時候那樣不可置信。
　　於生總覺得眼前的紅衣少女腦袋裏想了壹些不怎麼禮貌的事情，但他沒有證據。
　　「很正常，人都有被誘惑的時候，」他擺了擺手，很不在意地說道，然後不經意間問了壹句，「妳呢？妳當初是被什麼引誘著走進森林深處的？」
　　他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能轉移壹下對方的註意力，同時能多了解壹些小紅帽過去的經歷——這或許有助於他幫她擺脫這片黑森林的影響。
　　然而小紅帽只是緊緊地抿著嘴唇，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就連她肩膀上那個壹直在無視警告嘰嘰喳喳個不停的松鼠，這壹次也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巴。
　　「好吧，」於生呼了口氣，沒有再追問下去，「不想說就不說了，咱們……」
　　他說到壹半突然停了下來。
　　小紅帽也瞬間停下了腳步。
　　在前方的密林深處，有壹片朦朦朧朧的輪廓映入了兩人眼中。
　　並不是那個「迷失」的孩子，而是壹座小木屋。
　　「先別靠近！」松鼠立刻緊張起來，大尾巴都在微微發抖，「不對勁，松鼠感覺這不太對勁……」
　　「那看上去跟我上次見著的小屋很像啊，」於生小聲嘀咕道，「外形好像是壹模壹樣的。」
　　「外形像，但不是！」松鼠語速飛快，爪子裏緊握著松針，「看到了嗎？沒有燈光！這間小屋沒有亮燈！不點燈，在黑暗的森林深處，而且還沒有被黑暗吞噬！怪了，怪起來了……燈光熄滅之後的小屋應該就解體消失了的……外婆在裏面？不對不對，外婆在的小屋裏也是點著燈的……」
　　聽著松鼠緊張焦躁的絮絮叨叨，於生和小紅帽不約而同地對視了壹眼。
　　然後他們便小心翼翼地向著那座靜靜佇立在黑暗中的小屋邁出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