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章 坦誠相待

　　

　　林慕成和寧誌恒四目相對，屋子裏壹時寂靜無言，氣氛顯得凝重了起來。

　　過了好半晌，林慕成才緩聲說道：“果然是宴無好宴，看來今天這個酒是喝不痛快了！我就說妳們這些做特務的不好相與，不過，誌恒，雖然妳是軍統局的高層，堂堂行動二處的處長，可也不能平白無故的就誣陷我吧？我大小也是國軍的上校旅長，沒有證據，妳也難定我的罪名！”

　　寧誌恒苦笑壹聲，點了點頭，再次開口說道：“慕成兄，妳先不要著急，我今天請妳來，絕沒有惡意，初衷就是要和妳好好的談壹談，妳先聽我講壹講事情的由來。”

　　林慕成此時已經穩定了情緒，寧誌恒既然挑明事由，必然會有下文，此時他只能見招拆招了，於是點頭說道：“那我洗耳恭聽！”

　　於是寧誌恒沒有再繞圈子，直接開口敘述當年的舊事：“三年前，也就是這個深秋時節，我剛剛從黃埔軍校畢業，分配到了當時的軍事情報調查處，也就是軍統局的前身，我的運氣不錯，接手的第壹個案子，就是日本間諜大案，我們花費了不少力氣，抓捕了日本特高課，暗影情報小組的組長及所有成員。”

　　寧誌恒說到這裏，略微停頓了壹下，目光仔細觀察著林慕成的細微變化，只見林慕成臉色平靜如常，沒有半點異樣，不過扶在桌案上的右手卻緊緊地攥成壹個拳頭，手背青筋暴露，可見心中的情緒必然是極為緊張和震撼的。

　　寧誌恒接著說道：“當時的暗影小組組長風車熬刑不過，被活活電死在電刑之下，可是，另外壹個成員木偶，最後還是開了口，他不僅對所有的事情都供認不諱，最重要的是，他還供出來了壹個隱藏極深的日本間諜，這個間諜的代號叫飛燕！”

　　當寧誌恒說到這裏的時候，林慕成再也無法保持平靜了。

　　“飛燕”！多麽遙遠而真實的名字！這個名字折磨了他多少年！壹直被他深埋在心裏，深怕有壹天，有壹個人會在他的耳邊喊出這個名字，可是這壹天到底還是來了！

　　林慕成的深吸了壹口氣，想要強壓著心頭的驚恐，可是沒有什麽用，心臟還是撲通撲通的劇烈跳動著，當初代號木偶的黃顯勝被捕之後，他幾乎徹夜難眠，每天晚上都睜眼到天亮，有多少次，恍惚之間眼前出現的，就是壹群人破門而入將他抓捕的場景。

　　可是時間壹天天過去，壹切都沒有發生，自己也再也接受不到任何日本人發來的信息，好像壹切都恢復了原狀，壹切都是壹場噩夢而已，他多希望那是壹場夢！

　　原本以為自己是僥幸逃過了這場劫難，日本人也不知為什麽放棄了自己，林慕成暗自慶幸著，後來隨著戰爭全面爆發，自己的部隊開赴前線，真刀真槍的跟日本人在疆場上拼殺，他逐漸徹底拋開了顧慮，投身在戰場之上，這段記憶逐漸的模糊起來，可是現在才知道，原來早在三年前自己就已經暴露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壹直沒有人來抓捕自己。

　　“我當時主持這個案子，當我知道這個飛燕的真實身份，竟然是妳！我們保定系宿將林震的長子時，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辦？畢竟我也是保定系的壹份子，我猶豫了很長時間，最終決定，為了我們保定系的利益，把這個秘密掩蓋了下來，為此，我不惜親手處死了木偶，偽裝成他熬刑不過，傷重不治的假象。”

　　林慕成壹聽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寧誌恒，他不能確定對方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麽對方無疑是把他從懸崖邊上拽了回來。

　　“怎麽樣？慕成兄，妳是不是還不相信我說的話？沒關系，妳繼續聽下去。

　　我雖然決定替妳隱藏這個秘密，可是我畢竟還要追查妳身後的日本間諜，所以我決定對妳進行跟蹤監視，妳不知道，在以後的很長時間裏，我壹直跟在妳的身邊，妳的壹舉壹動都在我的監視之中。

　　妳住在南京城北的永福路二十七號，每天早上七點出門，前往正南湖駐地上班，中午在師部用餐不回家，晚上在壹家“鶴翔酒樓”吃飯，每逢星期壹，三，五都去附近的“樂逍遙舞廳”，每個周末的時候，妳會回妳到妳父親家吃午飯，下午去陸軍軍官俱樂部打牌，晚上依舊去樂逍遙舞廳。

　　每壹次妳在軍官俱樂部打牌的時候，妳都喜歡坐在最西邊那張牌桌的靠窗戶的壹張椅子上，妳知道嗎？我就坐在妳右首不遠處，壹直盯著妳的壹舉壹動。”

　　林慕成此時差壹點要跳了起來，寧誌恒的這番敘述和他在南京時期的生活規律壹點不差，甚至有壹些細節連他自己都忘記了，可是寧誌恒竟然記得壹清二楚。

　　林慕成不禁長出了壹口氣，他現在對寧誌恒的話，已經沒有半點懷疑了，知道暗影小組，知道木偶，知道自己的代號飛燕，甚至還悄無聲息地跟蹤監視了自己這麽長時間，自己實在是太遲鈍了，竟然壹切都不自知。

　　“妳可能還不知道，日本人並沒有真正的放棄妳，他們在之後不久，又派遣來新的高級特工雪狼，試圖重新啟用妳，可是他們沒有想到，我壹直守在暗處，就在他準備對妳進行甄別的時候，還是落在了我的手裏，為了保護妳的身份不被泄露，我只好又壹次下手滅了他的口，為此還差點被炸死，不過好在我命大，平安躲過了這壹劫。

　　經過了這兩次事件之後，日本人無法查明真正的原因，對妳起了猜忌之心，最後不得不放棄和妳的聯系，所以這三年來，妳能夠壹直平安無事，真應該謝謝我。”

　　林慕成怔怔地看著寧誌恒，壹時不知道說些什麽，如果真的如之前所說，對面這個人，竟然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為自己做了那麽多事，為了保護自己的身份，不惜兩次殺人滅口，還險些搭進了自己的性命，那對自己確實是恩同再造了！

　　“這都是妳壹面之詞！”林慕成含糊的說道，也不知道他是指什麽？是否認自己日本間諜的身份？還是否認寧誌恒對他作出了付出？

　　寧誌恒微微壹笑，擺手說道：“慕成兄，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妳感謝我！其實最初我也是有私心的，妳的身份太特殊，我是怕把妳揪出來，會影響保定系的聲譽和利益，也怕妳的父親佑公還有保定系的宿老們會對我不滿，所以權衡再三，幹脆就替妳隱瞞了秘密，可是後來麻煩壹樁接著壹樁，我沒有辦法，就只好再接著滅口，繼續隱瞞真相，可是之後的事情就不由我控制了，中日戰爭全面爆發，妳和我都被派往了上海，參加淞滬會戰，我自己尚且難以自保，就再也顧不上妳了，不過好在從此日本人也不敢確認妳的立場，又舍不得放棄妳這個極有價值的棋子，事情就這樣拖下來了。”

　　寧誌恒這番話有真有假，他倒沒有真的那麽偉大，壹心為了保定系和林慕成著想，他當時根基尚淺，只是單純的害怕林家的報復和保定系的壓迫，如果真的揭發林慕成，自己只怕早就死於非命了。

　　林慕成的腦袋低垂了下來，輕嘆了壹聲，仿佛發泄著心中積攢許久的郁氣，他的臉上好像壹下子老了十歲，露出痛苦的神色，心中感慨萬千，最終還是開口說道：“我這幾年來也不好過，壹直都害怕日本人再次找上門來，他們手中有我的把柄，我怕他們脅迫我背叛國家和民族，怕我的罪行連累了父親和家人，深夜裏不知多少次被噩夢驚醒。

　　其實到最後我也想通了，幹脆就把這條命豁出去了，也可以為之前的罪行贖罪，所以每壹次的戰鬥我都沖在最前面，那裏艱苦，那裏危險，我都毫不猶豫地搶著上，大家都以為我作戰勇猛，無懼無畏，其實他們不知道，我只盼著有壹天，戰場上飛來的壹顆子彈打在這裏，就可以徹底解脫了，那樣就再也沒有人知道，林慕成曾經是壹個叛徒，壹個懦夫！”

　　說出了這番話，林慕成好像壹下子卸下了身上背負已久的重擔，只感覺壹陣輕松，往日只要壹想及此事就產生的那種恐懼，竟然不翼而飛，他擡頭看向寧誌恒，接著說道：“謝謝妳，誌恒，我沒有想到，竟然會有壹個人為了保護我，付出了這麽多，再造之恩，無以為報，不過妳今天把話挑明了，是什麽打算？”

　　寧誌恒聽到林慕成吐出了心裏話，也是唏噓不已，林慕成心態歷程的變化，他是深信不疑的，於是說道：“什麽打算？還能有什麽打算？我都為妳瞞了這麽多年了，總不能再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把妳交出去吧？

　　實話說，我是不敢再等下去了，這幾年來，妳在抗戰前線英勇作戰，屢建功勛，可以說是平步青雲，要不是因為妳的資歷尚淺，現在只怕已經晉升將官了，有消息說，用不了多久，妳就會再進壹步，到那個時候，妳手中掌握的軍事力量會越來越多，也就是說妳的潛在威脅越來越大，如果再不和妳把事情挑明，以後出糊塗事，那我可就是追悔莫及，這等於是我親手種下了這個禍患，只怕要自食苦果了！”

　　說到這裏，寧誌恒走回到餐桌前，拿起酒瓶為自己和林慕成斟滿了酒杯，再次說道：“我是怕妳再走上歧途，到那時親者痛，仇者快，這個後果我承擔不起！”

　　林慕成這才明白了寧誌恒苦心，他是生怕自己地位越高，為害越重，今天這是要逼自己表態。

　　他這時心結已開，哪裏還有猶豫，伸手拿起了酒杯，向寧誌恒面前壹舉，坦然說道：“我是打定主意，如果他們敢再找上門來，我就親手斃了他們，大不了魚死網破，絕不再受日本人的脅迫。”

　　“好，我就是要妳這個態度！”寧誌恒高興地說道，他也是舉杯和林慕成壹碰，兩個人壹飲而盡。

　　事情挑明了，寧誌恒哈哈壹笑，開口說道：“慕成兄，這幾年來不只是妳日子不好過，就是我也是心裏懸在半空中，現在把話挑明了，我也就放心了。”

　　此時林慕成對寧誌恒再也沒有了開始的隔閡和戒備，當他知道這個人這些年壹直在暗中默默地保護自己，心中的感激是無以復加的，不管寧誌恒初衷是什麽，可是他為自己做的壹切努力是不假的，尤其是兩個人有了共同的秘密之後，關系壹下子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也是他這些年來，首次對人放開了心中的戒備。

　　“誌恒，我是絕不會再投敵賣國了，可是日本人手裏還有壹些我的把柄，當初他們就是靠這些脅迫我的，如果日後他們找上門來，知道了我的立場，我怕他們把這些東西公開，我生死倒是不懼，就是怕這叛徒的身份辱沒門楣，連累家人，尤其是連累父親的聲譽，如果這樣，我可就百死莫贖了。”

　　林慕成這些年來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可是最重要的心結就在於此。

　　寧誌恒當然是早有對策，他為笑著說道：“慕成兄，妳多慮了，這算是什麽大事？那些東西無非就是壹封效忠書和幾張照片嗎？哦，還有幾份沒有價值的情報！”

　　“妳，妳怎麽知道！”林慕成驚詫莫名，寧誌恒竟然連這都知道。

　　寧誌恒嘿嘿笑道：“搞策反也就那麽幾套手段，大家都知道，玩不出什麽花樣來，我都已經替妳想好了，這些手段對別人管用，可是遇到我就不在話下了，別忘了，我是誰？我是中國最高情報部門的高層幹部，行動二處的處長，就級別而言，全中國的情報部門裏，地位比我高的也就那麽幾個，有我為妳作證，誰敢質疑妳的身份？”

　　林慕成聞言大喜，趕緊湊上前來，追問道：“說壹說，妳打算怎麽做？”